按例,被举官员一旦犯事,保举或荐举官就要被连累。所以黄钟音和吉云飞左等右等没等着郭沛霖的书信,反而先等到了郭沛霖上折子请罪的消息。
何恒虽然去江南大营效力了,没同乡在内阁当差,但折子上究竟咋说的也不难打听。吉云飞差家人花几两银子,买来一份最新的“宫门抄”,看着看着竟笑了。
黄钟音不想让同乡们觉得他沉不住气,端着茶杯若无其事。
敖册贤没黄钟音那么淡定,忍不住问:“博文兄,你笑啥子?”
吉云飞把“宫门抄”顺手递给他堂哥敖彤臣,随即端起杯子笑道:“郭仲霁既是在请罪,也是在帮志行开脱。没想到他这才做了几天外官竟变得如此精明,晓得遇上这种事说一千道一万也没用,干脆剑走偏锋,只论军功。”
“除了坚守万福桥,志行还有啥功劳?”黄钟音下意识问。
吉云飞忍不住笑道:“确切地说应该是苦劳。”
“啥苦劳?”敖册贤追问道。
“洪秀全不但分兵解了扬州之围,把曾立昌等发匪接应去了瓜洲,还杀了琦善、陈金绶和雷以诚个措手不及,尤其雷以诚围堵的东路,被发匪杀的溃不成军。要不是郭仲霁率盐捕营、庙湾营和泰州的一千多乡勇驰援,别说泰州,恐怕整个通泰都保不住。”
“这跟志行又有什么关系?”敖册贤禁不住问。
吉云飞微笑着解释道:“你忘了郭仲霁那会儿是怎么保举志行的,当时保举志行就是想让志行就地养伤,复建盐捕营。”
“盐捕营现而今立了大功,所以志行没功劳也有苦劳!”
“正是,”吉云飞喝了一小口茶,接着道:“事实上不但盐捕营是志行在做两淮运副时复建的,这次同样立了大功的漕标庙湾营一样是志行复建的,志行在运副任上只有功没有过,至于在松江府同知兼江海关监督任上为何被人弹劾,郭仲霁不得而知。”
黄钟音越想越觉得有意思,不禁笑道:“我敢打赌,皇上看了这折子一定很纳闷。”
想到长毛都杀到了近在咫尺的静海县,皇上不只是震怒,而且是一日三惊,黄钟音沉吟道:“这就足够了,现而今说啥也没用,谁会练兵,谁能打胜仗,才是真的!”
敖彤臣没他们那么乐观,放下“宫门抄”忧心忡忡地说:“那帮只晓得空谈的清流这些天是越闹越欢,毕竟琦善、向荣、僧格林沁、胜保、陈金绶等只要是领兵平乱的文武大臣几乎被他们弹劾了个遍,折子加起来能堆一屋子,再弹劾也弹劾不出个花样。好不容易逮着个‘丧权辱国’的志行,他们还不往死里弹劾!”
“志行究竟有没有丧权辱国得有实据,别看他们闹得欢,但只是风闻奏事。没看到许乃钊和乔松年的奏报,皇上不会轻易治志行的罪。”
“不怕一万,就怕万一!”
“没那么多万一,你也不想想,现而今会练兵能打仗的文武官员又有几个?何况志行之前的顶带是皇上钦赐的,官职是皇上特授的,要是就这么治志行的罪,那皇上岂能不成用人不当,无识人之明了?”
敖册贤猛然反应过来,不禁叹道:“以前总以为简在帝心只是圣眷比别人浓,没想到竟有这么多好处!”
“你才晓得啊,现在就看许乃钊的奏报,要是许乃钊能帮志行美言几句,志行这一关应该不难过。”
“杨能格呢,杨能格会不会揪住不放?”敖彤臣低声问。
不等吉云飞开口,黄钟音便冷冷地说:“日升昌的小伍子不是说得很清楚吗,他杨能格身为苏松太道本应该与洋人交涉,可他对洋人竟避而不见。课不到英夷和法夷商货的关税没法儿跟朝廷交代,便把志行推出来背锅,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完。等许乃钊的奏报一到,就轮到我们弹劾他了!”
“要是许乃钊不帮志行说话呢?”
“志行既是代乔松年受过,也是代他许乃钊受过,他要是不仗义执言,薛焕、刘存厚和虎嵩林等同乡能服他?”黄钟音顿了顿,又说道:“何况他只是署理江苏巡抚,只要涉及到剿匪平乱,向帅就有权过问。”
“对对对,向帅总揽江南军务,虽然管不着他,但能管着他手下的将士。要是因为这次得罪我们那些同乡,他想收复上海没那么容易!”
……
与此同时,今天不用去军机处当值的工部尚书彭蕴章刚到工部大堂,一个笔帖式就跟进来呈上一份履历:“大人,新任永定河道吴廷栋求见。”
大清河员自成体系,初设河道总督,治所在山东济宁,后迁至江苏的清江浦。雍正二年,设副总河,驻河南武陟,负责河南河务。雍正四年,又将山东与河南交界的曹县、定陶、单县、城武等处河务交由副总河管理。
雍正七年,改总河为总督江南河道提督军务,也就是常说的江南河道总督或南河总督,辖江苏、安徽等地黄河、淮河及运河事务;改副总河为总督河南、山东河道提督军务,简称河东河道总督,管辖河南、山东等地黄河、运河河务,治所设在河南开封。
雍正八年,又设直隶河道总督,辖海河水系各河及运河河务。
永定河不但是海河的五大支河之一,也就是京城的门户,一旦发生水患就会淹到京城,所以雍正四年设永定河道,归后来设的直隶河道总督节制。再后来直隶河道裁撤,由直隶总督兼理河务。
但永定河道衙门就设在固安县城外,离直隶总督衙门太远,离京城很近。直隶总督就跟渐渐管不着顺天府一样,也渐渐管不着永定河道,而永定河道也就这么变成了工部的衙门。
想到永定河道虽说是正四品,就算是新任的也应该去拜见几位侍郎,彭蕴章觉得有些奇怪,拿起履历边看边问道:“他有没有说来求见本官有何事?”
笔帖式收了人家的银子就要帮人家说话,连忙躬身道:“禀大人,新任永定河道姓吴,名廷栋,拔贡出身,原来在刑部行走,后来授河间知府,是前不久刚得胜保大人举荐,署理上永定河道的。他在知府任上见发匪北犯畿辅,便招募青壮筹集钱粮办团练。到任之后见河营荒废,想恳请部里下拨点钱粮好招募青壮重建河营。”
“他想练兵?”
“禀大人,练兵打仗剿匪平乱是兵部的事,而且我们工部也没多少钱粮,所以王大人和钱大人他们不敢做主……”
永定河道不是个小衙门,下辖永定河南岸同知署、永定河北岸同知署、石景山同知署、三角淀通判署和河营守备署。其中守备署设守备一员,下辖石景山千总、南北岸千总共三员,南北岸把总二员,浚船把总一员,要是没荒废,整个河营应有一千五百多官兵。
林凤祥和李开芳都已经杀到了静海县,朝廷虽从关外调集了两万多兵马围堵,但也只是暂时堵住了。发匪究竟会不会击溃僧格林沁和胜保的大军,洪秀全会不会给已经杀到静海的林凤祥和李开芳派援兵谁也不晓得,新任永定河道吴廷栋想重建河营扼守京城门户,工部理应支持。
彭蕴章权衡了一番,放下履历道:“今天还有公务,让他明天再来。”
“嗻。”
“等等。”
“大人有何吩咐?”
“让他明天来时带上一份如何重建河营的章程。”
“嗻。”
彭蕴章身为工部尚书,但因为要在军机处当值,又正值发匪作乱的多事之秋,工部的公务真有些无暇兼顾,好不容易回一次衙门,要批阅的公文堆积如山,哪些事要赶紧办,哪些事可缓办,一件件一桩桩,把几个笔帖式忙得不亦乐乎。
不知不觉,天色已暗。
晚上当值的司官、笔帖式听说尚书大人回衙了,急忙来堂上拜见。彭蕴章刚打发走他们,老仆便送来了晚饭。
接过筷子,正准备用饭,老仆又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,小心翼翼放到他面前,随即退到一边道:“老爷,王先生说这封信是署理江苏巡抚许乃钊差人从上海送来的,不是托人捎来的,也不是托票号捎来的。”
专门差人千里迢迢送一封信,彭蕴章意识到许乃钊一定有急事,下意识放下筷子,抽出幕友已经看过的信,凑到蜡烛下仔仔细细看了起来。
“这个许恂甫,不赶紧收复上海,反倒替别人操心。”
“老爷,王先生也说他应该想想自个儿的处境,上海要是久攻不下,关税和来年的漕粮要是解运不过来。他那个巡抚别说实授,搞不好会被问罪。”
“他自个儿都不着急,我们着急又有何用。”彭蕴章把许乃钊的信顺手扔进火盆里,端起碗筷接着用饭。
老仆回头看了看身后,确认外面没人才低声问:“老爷,王先生问要不要给许大人回封信,如果要回这信怎么写?”
“不用回。”
“那许大人说的那件事呢?”老仆忍不住问。
彭蕴章不但听说过许乃钊在信里提到的韩秀峰,而且看过好几份弹劾韩秀峰的折子,昨天下午在军机处还看过郭沛霖的请罪折,再想到下午前来求见的新任永定河道,端着碗沉吟道:“不该问的别问,老爷我自有主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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