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天堂小屋
每个人的心里,都有一片秘而不宣的绿洲。

而我则在我的绿洲里,悄悄筑有一间小木屋,供我的灵魂栖息,是我逃避污浊世界的最后巢穴。

这是我用一种最经济、最别致的方式,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占据站立的一角。

建筑小屋用的不是钢筋水泥,也不是真砖、真瓦、真木头,而是在我漫长的成长岁月中,用一思、一念、一情、一意,揉合一些美学,渗入几许诗意,点点滴滴,按照自己的心意,精心构建而成的。虽无土地使用证和房产证,但它永远只属于我,别人是无法用黄金白银买走的。

用带着树皮的圆木,叠成小木屋的四墙,屋顶用各种的树皮覆盖。此外,无需过多的装饰,尽可能与周围景致融为一体。小木屋不必宽敞,也无需豪华。作为屋,有一门、一窗,足余。室内,只需一床、一桌、一椅。无需华屋玉食、锦衣美酒。一箪食、一瓢饮,够了。

简单是最高的精神境界,是最佳的生活艺术。

小木屋筑在满山遍野长满奇花异草的半山腰,花海环抱,翠绿搂拥。赏心悦目,点化了天地。小木屋成了山坡上的皇帝。小木屋在半山腰上的位置上,方便我随足从世俗的沼泽地里拔身而出,有一个远离污泥的干净之地。在半山坡上,举目千里,游目骋怀,立马拥有一个俯仰天地、思游八极的高度。

小木屋的左面有一个碧绿的湖泊,晶莹的湖水清澈见底,湖底青绿的水草,飘逸多姿。从湖里流出的溪流,刚好从小木屋门前的不远处经过。圣洁之水,可以洗濯。小木屋的右侧,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,时有清新和清香飘来。入心入肺,荡涤灵魂。令我情醉神迷,惬意无限。

小木屋的位置恰到好处,远离现代文明的污染,避免了世俗恶浊的侵袭。

小木屋的门前,有一个用竹篱笆围成的院子,院子里有一座不大的葡萄架,葡萄架下随意放置着小竹椅、小竹凳、小茶几。一只蹿上跳下的小狗,一头啃着泥土的小猪,二三只互相追逐的肥鹅,一队呱呱大叫的鸭子,一群寻食的母鸡。这些五禽六畜,为我营造了一个世俗的欢乐。

小木屋的天地是我自由的王国。我成了欲所欲为的国王。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凭一时兴致,添上一棵树、一丛花,几只飞鸟,数个太阳,一大片庄稼,无数稻梁,甚至是呼风唤雨、移山倒海。但我不想干预大自然的秩序,一切随意随缘。让红杏的枝叶探进院子,让老藤爬上屋顶,让野草在墙缝里茂盛,让蘑菇在屋檐下茁壮。任苔痕上阶绿,让草色入帘青。

现实世界太逼仄、太拥挤。小木屋的邻居无需太多,一个荷锄的农夫,一个牛背上吹笛的牧童。简约空灵,拙朴淡雅,共同组建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的田园风光。

小木屋无需世俗音乐的扰耳。风声是最好的旋律:春风婉约,夏风豪放放,秋风绮丽,朔风苍凉。雨声是最美的唱腔:微雨,细腻柔美甜润,以韵取胜;暴雨,粗狞激越奔放,以势摄人。天地间有最美的唱词:蓝天、白云、碧水,朝霞、暮霭、露珠辽阔的时空,蕴含幽远深邃的内涵。花语养心,鸟语盈耳,更有云烟氤氲和妙曼的天籁。

小木屋无需画饰的装点。小屋的窗户就是一个神奇的画框,窗外变幻的四季,是一幅幅流动的画:有山水写意,花卉工笔,禽鸟水墨,人物素描。

小木屋的世界里,不用读文字书写的典籍经书。云卷云舒,大雁以飘逸潇洒的撇捺,在天空里书写出舒展超逸、风致翩翩的隶书,谓之天书,气韵天成。雷鸣霹雳,读语言之锵铿;风声雨声,读诗词之平仄;日出日落,读人生之感悟;四季交递,读世态之炎凉。一草一木,读生命之传奇;读老蚌衔珠、化蛹为蝶、万涓成海的人生哲理。

群山在寂静中成佛,江河在逝水中为禅,阡陌在延伸中得道,小屋在宁静中致远。

小隐于野,大隐于市。

不愿效命谎言与暴力、助桀为虐、伤天害理,为了洁身自好,也为了保全一个比较完整的人性和人格尊严,我成为沉默多数中的一员。寄身市井街巷,没入引车卖浆者流,冷眼看风云际会、潮起潮落。甘愿做一个孤独无助的平头百姓,在这个盛行丛林法则的社会里,是要付出巨大的人生代价的。人微、位卑、言薄,受伤的总是我。

在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围剿下,小木屋是我奋力突围和自我救赎的惟一甬道。

陷于人性的旱季,我在小木屋的溪边可以呼吸湿润的空气。

受了一肚子鸟气和被灌了一脑子的浊气,我在小木屋的湖里漂洗、荡涤,一洗干净。

我身处闹市而能身心俱定,是因为心里拥有小木屋的云淡风轻、晴空万里。

追求高洁是灵魂的本能,小木屋是我反思和忏悔的密室。自我雕塑,自我圣化,自我升华。

失落于成长过程中的童真、迷失于生存策略中的人性、分割于搏杀中的人格、粉碎于谎言与欺骗中的道义、屈辱于强权与暴力中的尊严、消蚀于贫困中的高贵只要一闭上双眼,就完成了一次隆重的人性回归的仪式,迅速完成入世与出世的切换,在小木屋中得到修复和还原。

因为小木屋,我身处物欲横流的闹市里,灵魂却在南山采菊、在北岭荷锄。能让我在简陋中构思精致,在暗淡中设计辉煌,在卑微中孕育伟大,在平凡中创造神奇。我褪尽铅华为平淡,以沉默的黑色,守卫成大地的背景,守望到天荒地老,守望到大地的最后一滴水、最后一滴泪。

小木屋令我保持了流泪的本能、疾恶如仇的天性、懂得羞涩的美德,以嶙峋傲骨支撑着残存的良知和道义。

我的小木屋,成了我人生的诺亚方舟。 展开全部内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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